藏在红薯里的秘密
前几天换季,觉得身体软绵绵的,干什么都提不起劲,找出体温计量了一下,三十七点八度,这才知道原来是发烧了。于是,我翻箱倒柜,找出几包压箱底的药来吃。
不知是独在异乡,还是人生病后会格外矫情,我竟觉得那药苦得令人悲伤。强烈的苦涩在我的舌尖弥漫,如同一把钥匙,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回忆。
我从小就体弱。自有记忆起,一年之中,我几乎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的。至今我闻到医院消毒水的味道,还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。直到六七岁,这种境况才有所改善,但也仅限于不用再在家和医院之间两点一线跑。
用姨妈的话说,就是“别人病,你也病。别人不病,你还病。”一到换季,感冒来得比季节还准时。然而,我天生畏药,嗓子眼又小,既忍受不了药汁的苦,又实在吞不下大粒的丸药。所以我宁可去医院打针,也坚决不吃药,每次总会闹得家里鸡飞狗跳。
病总是来得又疾又猛,仿佛写好的剧本,小感冒开篇,再以发烧结尾。有一年深冬的晚上,大雪纷飞,我突发急症,高烧不退。那时,十里八乡都只有一个大夫,农村俗称“赤脚医生”。医生住在邻村,大雪已经下了三天两夜,能通行的路几乎都被封住了。姨妈给医生打电话,她老公说医生正在外面出诊,估计赶到我家也要后半夜了。
姨妈看了看床上烧得通红的我,没有片刻犹豫,立即套上了外衣,又给我穿上厚厚的棉袄,临出门时,觉得还不够,又给我裹上一床小棉被。二话没说,姨妈便把我扛到背上,冲进了黑夜里。
冬天的深夜,四下阒寂,地上的积雪足足没到人的小腿,暗夜里只听到脚踩到雪上发出“嘎吱嘎吱”的声音。姨妈怕我烧晕了,每隔一会儿便把我往上颠一巅,故意问我:“小宝,你怕吗?”我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“不怕。”姨妈点了点头,柔声说:“那就好,姨妈害怕呢,你可要打起精神陪着姨妈呀!”
不知走了多久,雪地里艰难跋涉的脚步终于停住了。姨妈使劲拍着医生家的门板。门开了,医生家人看到满身大雪的我们,愣怔了一秒,赶紧把我们迎进了屋。姨妈顾不得抖掉身上的雪,便赶紧将我抱上前。直到扎上了针,药水滴进我的身体,她才放下心来。
这件事后,姨妈突然意识到,光靠打针是不行的,农村里深更半夜打针不方便,而且针剂对身体的损害也大。于是,她开始买些药回来存着,每当我一有感冒发烧症状时就拿出来给我吃。小孩子理解不了大人的苦心,我也如此,从此我就开始了与姨妈的斗智斗勇。我会苦着脸把药含在舌头下,她一走我就把药给吐了。甚至,家里凡是隐蔽的地方,总能找到我藏起来的药。
一天放学后,我吸溜着鼻涕回家,一进门就闻到了厨房传来的香味。掀开锅一看,是我最喜欢的煮红薯。晚饭时,姨妈递过来一个剥好的红薯让我赶紧吃。吃到一半,我突然发现原本香甜的红薯味道有些奇怪。姨妈却笑着让我再咬一口试试,我再尝一口,又不苦了。
好几年后,我才知道红薯里的秘密。不只是红薯,馒头、芋头,只要是我爱着吃的食物里几乎都藏过感冒药——是药,也是爱。
再后来,父母把我接回了家,我结束了在姨妈家的快乐童年。又过了几年,我到异国求学,每每看到红薯,总忍不住买几颗回家,想要找出其中那个“味道怪怪”的红薯,当然再也无果。
此刻,从回忆里回过神来,看着桌上小小的药,我才恍然惊觉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。看着窗外的月亮,不知它会不会把我的思念带回去。
来源: 兰州晚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