炉火,内心的灯盏
炉火,是草房土屋里一颗跳动的心脏。
当暮色四合,寒冷悄然而至,庄户人第一件事就是引燃炉火。
炉膛的余灰还带着晨光的温热,隆起的小山,煤铲与炉钩稍微触碰,轰然间就会倒塌。清理后的炉膛,像清理过日子的贫苦。
劈好木柴,横七竖八堆在炉膛内,足够撑起了火苗的燃烧空间。
火苗有了空间,就有了施展的舞台。
伴随着噼噼啪啪的声响,安静、黑暗的土屋瞬间被点亮了。从心房发出的炽热,慢慢上升、移动,加速,空气像身体里流动的热血。热气充盈了整个土屋。它带来的是温暖与踏实。
劳累了一天的庄户人,舒舒服服地躺在火炕上,火炕是庄户人独有的智慧,一夜间,消除了昨日的疲劳,整个人精神焕发,仿佛在他们的血管里,注入了炉火般的炽热与激情。下地干农活,有了生龙活虎般的朝气。
在我的记忆里,永远不褪色的是一家人的“炉火文化”与“炉火美食。
父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倡导者,母亲和三个儿女都是跟随者。父亲在炉火边读书,讲故事。抽动的火苗是生活的另一种阅读,它和父亲发出一样的声音,以至于我多年来,把这种声响当成了阅读的轻音乐。
火光在父亲的脸上跳动,忽明忽暗。声音在他的喉咙处溢出,抑扬顿挫。幼年的我们板着性子倾听,火苗印在幼小的瞳孔里,思绪在父亲营造的故事里沉溺。此时的母亲,正翻动着炉盖上的玉米饼子。清晰可见玉米饼子上的手印。
被寒冷侵蚀过的饼子,像石头一样坚硬,在炉火上慢慢和解,软下来,有了韧性,有了母爱的温度。这仿佛是一种寓言,生活不会永远寒冷下去,有了炉火,温暖无时无刻不在对抗着。
父亲喘一口气,故事结束一个段落,香气已经散开。父亲知道,此时此刻我们正跃跃欲试、急不可待。
母亲轻轻掰开,一缕香气在玉米饼中倏然冒出,袅袅在炉火的上空,在土屋的空气中。玉米饼上的一层金光,足以沉淀出岁月的金沙。
炉火,是离乡人内心的灯盏。
它对抗着孤独,对抗着寒冷,对抗着人间万事万物。久久凝视炉火,心会跟炉火一样明亮,干净,澄澈。炽热的力量,在心房慢慢聚集,流动,冷凝的思维开始变得活跃。
我的一位老乡,也是我的同学,在一次劈柴中,因为飞起的木柴的碎屑击伤了右眼。尽管如此,每次去他租住的小屋,都会有一个燃木柴的可爱的小火炉,我们还像过去一样围着火炉,烤火,烤食物,说往事。好像炉火燃烧都会将往事点燃。
离乡时他送给我一个微缩版的小火炉,如此温暖、贴心,摆放在书桌前,眼睛挪开书本,就落在火炉上。按动按钮,里面的小火苗就会“噌”地一下“点燃”,发出微弱的声响。
小小炉火里,燃烧的不是岁月深处散着木香的柴火,而是内心的黑暗,内心的不平,坏脾气。
黑暗中,燃一尊小火炉,内心无比光明,无比澄澈,无比宁静。书香氤氲着米香,慢悠悠地,从时光的隧道口源源不断溢出。
□朱宜尧
责任编辑:王旭伟
来源: 兰州日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