墙下

2023-01-23 09:12

我和立波是高中同学,也是死党,经常一起出入网吧、游戏厅,老师也拿我俩没办法,索性听之任之。立波人长得白,我皮肤黝黑,因而被同学们戏称“逍遥二侠”,后改称“黑白双煞”,意思是谁也惹不起,我俩还挺受用的。

那时,我们念的是一所寄宿制的普通高中,位于远离县城的荒郊野外,周围除了逐利的商家开了几家网吧和店铺外,便是一望无垠的草原和荒丘,显得那么的孤零无助。校园的西南面更是一片乱葬岗。按照老家的规矩,未成年而夭亡和未成家而横死(意外身亡)的人死后是不能入祖坟的,就只能埋在乱葬岗,所以这里就更加笼罩了一层阴森可怖的气氛。

学校里经常流传一些毫无边际的鬼故事,传得最多的是说当年有两名女同学在水房因为抢开水打了起来,其中一人失手把另一个同学给打死了,那个同学死得冤,还穿的红衣服,从那以后,学校晚上基本没人敢单独去水房打开水。还有同学说校外也很恐怖,夜里透过宿舍的玻璃窗就能看见校外有飘动着的淡蓝色鬼火,总之一切说得有鼻子有眼,跟真事儿似的。

我和立波从来不信这些,每天依旧我行我素,除了不爱学习什么事情都敢做。我们甚至半夜跳出学校大墙去外面上网,班主任老师在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和处罚都毫无效果后,也只能选择放弃,现在想来我俩彼时也是够疯狂的。

那一日,我和立波外出上网,又是一夜未归。直到凌晨,天光欲晓,东方露出鱼肚白,我们俩才迷迷瞪瞪地从网吧出来。一路上还谈论着虚拟世界里的精彩和现实世界的无奈,仿佛自己成了拯救世界的英雄一般。可是,当我们走到校园东侧的墙角下时,立波不知发现了什么,忽然停住脚步,瞪大双眼,张大嘴巴,木雕石刻一般愣在那里,顷刻间又发足狂奔起来。

我随后紧追,喊他他也不答应,追又追不上。进入校园后,总算追上他了,我气喘吁吁地埋怨他为何不等我时,却见他面色惨白,表情诡异,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他也一句话不说……

而自从那日之后,立波变得沉默寡言,没有了往日的嚣张与乖戾,他再也不和以前一样,同我们一起在教室里大声喧哗,甚至弄一些搞怪的动作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。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,从此认真读书,埋头苦学,每每我再叫他去上网,他都慌忙摆手,面色突变,似有很多难言之隐。我便打趣地问他:“你那天是不是撞见‘鬼’了?”他总是低头快步地走开,从来不辩驳我。

再后来,立波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,去了南方的某个大城市,而我却名落孙山,不得不回乡务农继续过祖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。

数年后,一次高中同学小聚。那时的立波早已是某知名企业的副总,有车有房有存款、妻贤子孝、事业有成,日子过得相当滋润。在所有同学当中也是极有声望的中心人物。酒过三巡,借着酒劲儿,我旧事重提,问他当年究竟在墙下看到了什么,以至于改变如此之大?

立波沉默良久,说:“那年,父亲来学校给我送生活费,因为我们出去上网,没见到我们,而错过了当天返程的客车,他又舍不得花钱住旅店,于是就在学校的墙角下坐了一个晚上。可那时已是初冬,你知道外面有多冷……”

在场的同学们都沉默了,似乎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。

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,只好尴尬地笑笑说:“那你父亲现在知道我们一起去逃课上网这件事吗?”

立波叹了口气:“老人家已经走了快一年了。不过,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的,‘知子莫若父’,只是他没有说破罢了。还好这几年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,也算是对得起他最后的这一段时光吧!”

立波说着,端起酒杯说:“大家一起干一杯吧,为天下所有父亲。”

□刘洪文

责任编辑:王旭伟

来源: 兰州晚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