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红灯笼高高挂
正月里,正月正,家家户户挂红灯……
老家也有挂红灯的习俗。
那时我还小,每到农历大年三十,家家张灯结彩,同时还会给小孩子做一盏手提灯。这盏手提灯通常是用高粱秸做成的,外面糊上红裱纸,再贴一个倒写的“福”字,漂亮极了。待到发完子(农村指放完鞭炮,燃完篝火),孩子们就成群结队地提着红灯,挨家挨户出来捡鞭炮。有引信的揣在兜里留着,没有引信的当时就掰成两截,在灯笼上点燃了放烟花,有时一不注意就把纸糊的灯笼给点燃了。
我的父亲不会用秸秆做灯笼的手艺,但他有他的办法。他用一个空罐头瓶,拴上一段铁丝做提手,再在瓶里粘上一段蜡烛,外面也裱了红纸,还要贴上八个字:前程似锦,五谷丰登。一个简单的灯笼就做成了。这样的灯笼更像是农村每晚提进屋里的“尿罐”,因而被孩子们戏称为尿罐灯。尿罐灯就尿罐灯吧,反正有了总比没有强,何况亮度更胜一筹,还不易点燃。
待到捡完鞭炮,孩子们各自回家,把手里的红灯笼挂在大门口或者院内的电线杆上,便应了那句家家户户挂红灯的歌谣。
18岁那年,我应征入伍,去了南方的某座城市,并且因此一去12年。偶尔会赶上春节休假,父亲依旧会在院子里挂一盏红灯,不过此时的红灯已不似当年的蜡烛加罐头盒,而是与时俱进了。父亲会在腊月二十三前后,到集上去买一个竹编骨架,大红绸子面的灯笼。然后,在院子里的电线杆上扯一段电线,点一盏白炽灯,再把大红的灯笼套上去。于是,地面上便有了一圈圈的红色光晕,每逢微风吹过,光晕晃动,像黑夜里荡漾的涟漪。
我问父亲:“家里又没有小孩子了,为什么还要挂红灯?”
父亲笑了:“挂红灯的意义可多了。你看这灯是圆圆的,你也回来过年了,所以它最基本的含义就是团团圆圆、红红火火……”
12年后,我转业在县城里有了工作,也安了家。因为工作忙,回老家的次数渐少,尤其是两年前母亲因病去世后,老家再无过多留恋。于是我要父亲来城里住,可父亲不肯,他说:“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,就像是一棵老榆树长在山冈上,忽然要挪到马路边,总觉得那不是该生长的地方,别人看着是风景,自己却感觉很难受。”
我拿父亲没办法,便退一步让他每年春节来城里过年。这次他没有多说什么,第一年、第二年都顺利来了,可看上去他并不怎么开心。我觉得是母亲离世,他一时走不出来,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。可是到了第三年的除夕,父亲却说什么也不肯来城里。
我知道他的脾气,便不再坚持。心想:他不来,我便回去吧!总不好让他一个人过年。
我没有打电话,因为打电话他便不会让我回去。在这件事上,我劝不了他,他也同样左右不了我。
我不会开车,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考驾照。这次回老家更是不容易,因为每到年三十,司机师傅大多都会早早地就收了车,回家过年。我等了近两个小时,才花了大价钱打到一辆出租车。
村里的路不好走,出租车在村口便掉了头。当我提着东西,踏着细碎的爆竹声朝家里走去时,早已是华灯初上。
这几年,农村早已不似当年,年轻人大都进了城,村里只剩下一些老年人。每到春节,他们还会蹒跚着挂起大红灯笼,证明他们还在坚守着。
我家在村子的最北端,远远的就可见院里电线杆上高高挂起的那一盏红灯,这是几十年没变的。我沿着灯光,一路前行,竟很少见人。
到家后,父亲并不惊讶。
他说:“猜想你可能会回来。”
我问:“现在还有小孩子捡鞭炮吗?”
父亲叹了一口气:“年轻人都走光了,哪里还有小孩子?”
“那您还挂红灯,只是为了增加节日气氛吗?”
父亲摇了摇头:“你妈眼神不好!”
□刘洪文
责任编辑:王旭伟
来源: 兰州晚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