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芽
浩瀚如海的汉语词汇里,“春芽”一词我尤为喜欢。春芽知时节,当春乃发生——春芽,报春的信使哩。
“黄芽半夜一枝春”“灵芽一寸先得春”春芽,一抹抹,淡淡地,有遥看近却无的朦胧,有枝头发荡半空的憧憬,有春风送暖的萌动。
《诗经·卫风硕人》曰“手如柔荑,肤如凝脂”。姜夫人柔嫩洁白的纤纤玉手,生得如初春的嫩芽——这不由人不想起韦庄在《菩萨蛮》中的“垆边人似月,皓腕凝霜雪”的词句,异曲同工之妙也!
春芽是清新的,也是纯净的。在春的淋漓元气催发下,春芽依次与春天的风、春天的雨、春天的天空、春天的白云晤面,敬个礼、握个手。
爱美的,属柳树的嫩芽了。在春姑娘轻轻地唤醒下,小小的嫩芽迸出来了——有的紧紧裹着,像一串串翠绿的玉石,那是春天的项链吧!有的微微张开,像一个个绿得发亮的小喇叭,那是春天的乐队吧!有的已经全部张开,像一朵朵绿色的小野花,那是春天的发夹吧!你看她,等不及看自己美丽的身影,在别人的“啧啧”称赞和“啪啪”拍照面前,弯着腰,鞠着躬,一直谦逊着、低垂着,低到最后几乎都要和水融为一体了。
“茶者,南方之嘉禾也。”惊蛰喊茶,古老茶事——震天击鼓,以雄健激越的鼓声、以虔诚敬畏的姿态向大自然发出邀请:醒来吧,大山!醒来吧,草木!醒来吧,茶芽!于是,茶叶芽们“噌噌噌”地长,茶农们抢赶着时间采摘。
春芽,必是春天的滋味。夏吃瓜、秋吃果、冬吃根,春天呢?吃芽呀!
“春日食春芽。”食的是春,生的是芽。一颗种子蓄满能量,一屈一挺,便是大自然给人类最好的礼遇。
俗话说:“二月茵陈三月蒿,四月五月当柴烧。”这茵陈便是白蒿的嫩芽,过时则不宜了。或蒸或凉拌,皆是美味,是春天里的佳肴,也是“养肝之王”,更是治疗婴儿黄疸的天然特效药。
赴春芽之约的,肯定少不了荠菜。范仲淹少时家贫,常以荠菜充饥,长大以后,写《荠赋》以示感激:“陶家瓮内,腌成碧绿青黄;措大口中,嚼出宫商角徵。”其咀嚼之声,居然也能成为弦乐丝竹!难怪有人说:荠菜报春,“野”了千年,人人都爱。
王千秋《点绛唇》:“何处春来,试烦君向盘中看。韭黄犹短,玉指呵寒剪。”纤纤素手与嫩嫩的韭芽相触,犹如柔葱蘸雪,蜡梅凝香,正所谓美色倾城。“二月韭,佛开口”就是形容春天韭菜的美味。
春芽之极品当为春笋。若论竹笋的知音,当推明末清初美食家李渔,他说:“此蔬食中第一品也,肥羊嫩豕,何足比肩。”怎么,你不信吗?“将笋肉齐烹,合盛一簋,人止食笋而遗肉,则肉为鱼而笋为熊掌可知矣。”笋心尤其美哩,肉质就像梨子或嫩荸荠,清、鲜、淡。
“椿木实而叶香可啖。”谷雨前后,南方人赶着喝新茶,北方人则去菜市场抢香椿嫩芽。家常吃法——香椿炒鸡蛋,先用开水焯烫出香味,切末,鸡蛋打散,热锅宽油迅速翻炒,加点盐、糖就起锅。黄绿相间,鲜香四溢矣。香椿芽不论是切碎了凉拌,或是油炸,总是不改其香。
枸杞芽略带苦味,但鲜美爽口,是极好的保健食品。枸杞芽食用从古就有,《红楼梦》里薛宝钗喜吃“油盐炒枸杞芽”,还是大观园姑娘们的美容菜呢。
《诗经》里的苍耳,是怀人的物证:“采采卷耳,不盈顷筐。嗟我怀人,寘彼周行。”《尔雅》中有解释:卷耳,菜名也。想来,甚是可口吧。
春芽尖尖,尖尖春芽,喜欢的不仅是一道道美食,而且更喜欢把春的鲜嫩煮进自己的生活里,让绿色渗入身体,欢喜落入心头。
春芽随风律动,在湿泥里、石缝中、树上摇曳醒来,是希望,是生机——是严冬冻不死的生命,是冰雪折不弯的信念,是残酷压不扁的向往!“春气竞萌芽,春光照碧沙。”一切是那样的美好,至柔的春芽历经千辛万苦只为奔赴一场春的盛会。
一天,漫步家门前,但见湖边杨柳叶落枝枯,芽儿含羞欲吐,蓦然想起宋代诗人张耒的《感春十三首》:“昔我池边柳,北风无完枝。春芽忽可撷,弱弱不自持。荣枯两相召,念此能几时……”好个“荣枯两相召”,写得极妙,就像我眼前景象——有枯枝,也有嫩芽。
哪个芽尖,没孕着春的梦幻?哪个芽苞.没包着夏的憧憬?哪个芽茎,没举着秋的金旗?春芽貌似柔弱,可生命力异常强大。她可掀翻所有绊脚石,可生出无垠的草原,亦可营造浩瀚的森林。正可谓:“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……”
春芽,是植物生命的开始——发芽,长叶,开花,结果。尊重芽儿,就是尊重生命。
□杨崇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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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 兰州晚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