峁峁头上系乡情
黄昏踱过山头,染得峁峁刺辣辣的红,二婶撑着拐杖,小碎步挪过了她家的杏树林,颤颤巍巍地向峁峁走去。她八十了,但她心里一定装着心事。橘色的光掠过她的银发,跳出一根根明亮亮的光,瞬时她被这光牢牢地框住了。
随着二婶的身影越来越清晰,车子向那条熟悉的土路缓缓靠近,小芹竟不由得紧张起来,像极了与父母许久未见的三岁小儿,怯怯地打量着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。
正月里的天儿显然还没有转暖,一阵冷风掠过,二婶抬手紧了紧她的偏襟大棉袄,将拐棍夹在了胳膊下,双手抱起筒进了袖筒,迈着更小的步子继续走,丝毫没有折回的意思。
峁峁,山峁而已。小芹家夹在两山之间的一道窄川里。沿着院子右侧,一条弯曲的羊肠小道挣扎着,从山的右边拼力的往外挤,硬生生地撕出了一道口子。沿着这条口子走出去,到了峁上,“唿”地一下子整个村庄就撞进了眼里,绿树青山,红瓦白墙,高房矮窑尽收眼底,远山的羊群像云朵一样坠在天边,川底的田垄地头聚紫堆红,一股脑涌过来,让人目不暇接。那里,其实并不是二婶的专属地,也是小芹的“秘密小基地”,它几乎承载了她整个童年的喜怒忧乐。
“去峁峁喊你大吃饭了!”小芹娘的喊声被一缕缕烟气裹挟着从厨房飘了出来。晌午的太阳照进窗子,被窗棂隔成了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影框,小芹娘就站在案板前,手里玩弄着一张大大的面张,透过方方正正的格子,仿佛就是画中人。
“知道了……”小芹扯着嗓子应一声,一溜烟顺着山旁的小道跑了出去,手里的柳条划过路边的矮墙,一条长长的“蜈蚣”就跟在屁股后面追着跑。
“大……大……吃饭了……”到了峁上,她又扯着嗓子对正在犁地的父亲喊道。
“昂,回来了……”父亲一边应着一边卸下套绳,用力抡起来搭在驴背上,驴子累极了,耷拉着耳朵任由父亲摆布着。
就这样,这个峁峁成了邻里乡亲互传消息的“高地”。在峁上,东家的媳妇喊西家的姑娘去赶集,这家的小伙儿约那家的大爷来唠嗑,常如此。在那里,留下了几代人的希望与无奈,欢喜与悲伤。
顶着一头花白头发的二婶每天雷打不动的两趟,早一趟,晚一趟。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上峁峁,静静地伫立半个钟头甚至一个钟头,再颤颤巍巍地回来,她的心事一定得告诉峁峁;远嫁的母亲想家了,站在峁上,顺着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一眼,围巾在峁上的风里舞得很欢实,仿佛已将母亲的思念给风捎了去,她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,转身又一头扎进了田里;辍学务农的姐姐心里装着事儿,来到峁上,望一望通往远山发白的小路,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,再舒展……心里烦了闷了,走上去仰面一躺,吹一吹峁上的清风,暖暖的,柔柔的,无须多言,心里的那点小惆怅就早已不知去向了。
邻家的侄女和小芹同龄,她们常相约去峁峁。侄女会分享很多关于她的小故事,偶尔也会透露一点她的独家“小秘密”。她说,只要每天把指甲使劲捏一捏,捋一捋,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漂亮的“筒筒”指甲。最有趣的是,她手里总拿着一根小柳条在峁上追着小芹打,非要小芹叫她“姐姐”才行。如今,这“笑话”成了家人们时常调侃她的话柄,每每说起,她都捂着羞红的脸笑得前仰后合。
峁上有两个防空洞,听说一直通往她六叔家的窑底。防空洞很大,也不算陡立,她们总背着大人偷偷地趴在洞口往下看。洞里什么也没有,但在孩子的眼里,里面却有着数不清的秘密,一个个好奇地跑到洞口“扑通……”一下子趴下来,把小脑袋探进洞里,像是在听它讲述着曾经的纷繁战事。
如今的峁峁依然守在山与川之间,始终缄口不语,小芹说,它是寂寞的。“二婶走不动了,母亲搬家了,姐姐和我走向了各自不同的风景”。羊肠小道上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野草,辨不清哪里才是路。只有它,熬过了酷夏,又迎来了寒冬,孤独地伫立着……
这个世界是唯一的,兜兜转转,人总要回家。故乡有数不清的沟、壑、峁、墚,但于小芹而言,这个峁峁是她难以抹去的记忆,系着她浓浓的乡情,梦里常回几多味。多少次蹚过记忆的长河,多少次穿越时空的隧道,跋山涉水,梦回这熟悉的老村庄,漫步在这宽厚的峁峁之上,细数过往……
□王玉琴
责任编辑:王旭伟
来源: 兰州晚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