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《兰州日报》史
老家的小土屋是前年春天拆的,高大的挖机轰隆隆开过去,机械臂向前轻轻一送,土屋便倒了。整理地基时,眼前突然冒出来一些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报纸,泛着陈黄,压在土块和椽头之间,细心一看,红色的“兰州日报”映入眼帘,瞬间便勾起了小时候关于《兰州日报》的记忆。
那年,小土屋盖成了,父亲请了庄里人帮忙“打仰衬”,相当于现在给新房吊顶,“吊顶”的材料就是一堆旧报纸。仰衬打好了,反射着从木窗里透进来的光,房间顿时便敞亮了不少,我和弟弟躺在热炕上,眼望顶棚,享受着新房带给我们的喜悦,满眼之间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。弟弟说:“哥,你找个州字。”我找了老半天,终于从一堆蝇头小字中挑出了一个指给他看,弟弟哈哈大笑:“哥,那么多那么大的州字你不找,你偏偏找个不打眼的!”我重新端详一阵,可不是,鲜红的兰州日报四个字里,不正有州么?顿时便觉得有些羞愧,为了弥补刚才的失误,我也给弟弟出了个难题,让他找个“蘭”字,弟弟眯缝着眼睛,找了老半天,依然没有结果,便爬起身来,踩着叠起来的被子昂起头找,最终跳下被子兴奋地喊:“我找到了!我找到了!”我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也是一蝇头小字,是个“兰”字,便戏谑着说:“那么多那么大的蘭字你不找,偏偏找个不打眼的!”弟弟说:“哪有个打眼的?”我指着报头说:“那州字前面,不都是蘭吗?”弟弟嚷嚷着说:“那能是个兰吗?我们学的兰可不是这个字。”我轻蔑地说:“繁体字听过没?兰州听过没?这个蘭是繁体的兰……”
打那以后,躺在炕上找字成为好长一段时期内我和弟弟必玩的一种游戏,但还没等我们将那一“仰衬”的字找完,我就去镇子里上初中了。周末回家,弟弟总会拉着我玩“找字”游戏,我有时候甩给他两个字“幼稚”,有时候也会迁就着和他玩一两回。那样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,好像弟弟也不再热衷于那种“幼稚”的游戏了,最重要的是我们家又盖了几件新瓦房,全家人都住进了新房子,小土屋也改变了用途,成了仓库。后来我考上了县城的中等师范学校,每两三周才能回一次家,“找字”游戏也彻底淡出了我的生活。
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,真正意义上的《兰州日报》才逐渐走进我的视野。为了便于同学们随时掌握时事,学校给每个班都订了各类报纸,其中就有《兰州日报》。我从中师一年级开始就因为作文写得好,被文选老师推荐加入了学校的“栖云文学社”,每当文学社里的师哥师姐们在《兰州日报》上发表了作品,我们就会被组织在一起开展一次笔会活动,发表作品的师哥师姐手捧着《兰州日报》,声情并茂地朗读着自己的散文或者诗歌,那样子,真是令人羡慕,渐渐地,我也开始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和他们一样,把自己的作品发表到《兰州日报》上。于是我开始疯狂地学写诗歌,并给文学社办的《栖云》和一位师哥自己办的《朋友文报》投稿,有时候也会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,从学校外的精品店里买来一种散发着香味的稿纸,整整齐齐地抄了自己的文字,战战兢兢地按着《兰州日报》副刊的投稿地址寄出去,而后便进入漫长的等待。稿件寄出后,我每天翻一遍《兰州日报》,听说师哥师姐们有时候会收到编辑的回信,大致是谈一些作品的修改意见,根据意见修改后,一般都能如约见报,于是我又每天跑去学校收发室的窗台前看看会不会有编辑给我回信。可结果总是令人万分沮丧,虽然后来我在《栖云》和《朋友文报》发表了不少诗歌,甚至在学校组织的一次笔会活动中由《飞天》杂志的老乡先生推荐,在《散文诗》发表了一首诗歌,可最终也没能把作品发表在《兰州日报》。
后来我又去兰州上大专,学校的报纸都被集中在阅览室,再往家里带《兰州日报》,就没有多大可能了,那期间爷爷因肺病住了一次院,之后就开始抽纸烟,再也没有碰过那种很冲的旱烟,也不再需要报纸了。
从兰州上学直到后来参加工作在山村教书,我与《兰州日报》基本失去了联系。上学时因为牵扯到毕业后考试分配,课业负担很重,没时间泡阅览室,后来工作了,学校订的报纸都在校长室,也不好意思去拿,工作、家庭,各种现实的事情千头万绪地摆在我面前,我的文学梦就在那一团团乱麻中被消磨殆尽。
直到后来我因“材料”写得好,从大山里的学校调入了县城的文化馆工作,才发现还是我的文学功底起了点作用,可能也与我曾经疯狂迷恋《兰州日报》不无关系。在文化馆的工作除了写材料,还有组织文化活动,其中不乏文学活动,在这里,我认识很多榆中作家,在《兰州日报》副刊上读了他们的很多作品,有一年我粗略统计了一下,榆中作者在《兰州日报》副刊发表的作品,达到了其发表总数的三分之一左右,顿时间我被榆中作者的群体之大所震撼。在组织各类文学活动的过程中,我开始继续尝试写作,并向《兰州日报》投稿,终于,我人生中的第一篇散文作品在2010年的《兰州日报》天天副刊见报,稿件是通过电子邮件发过去的,彼时,已与我在中师时期手抄投稿过去了十年之久。十年前梦想的星火被瞬间点燃,我仿佛在顷刻间回到了少年。从单位阅览室拿到样报的那天晚上,我回家后翻箱倒柜,找到了在中师时期向《兰州日报》投稿的厚厚一摞草纸,翻看着那些稚嫩的笔迹,有些是写家事的,有些是无病呻吟的诗歌,有些是写给当时还是我女朋友的妻子的情书,顿时间,我不禁哑然失笑,笑着笑着眼眶就热了起来,曾经追着文学跑的小伙子又回来了,那一幕幕童年和青春的记忆仿若黑白电影,在我眼前闪过,我甚至回忆起了和弟弟躺在炕上“找字”的游戏,想起母亲给我们包书皮,想起我曾经把一摞摞厚厚的《兰州日报》卷起来,乘着回家的“招手停”下车,又翻过两座大山摸黑回家,想起爷爷在屋檐下悠闲地卷着旱烟……
一切都过去了,但一切又重新开始了。我开始疯狂写作,写诗、写散文,写好了就照着邮箱投过去,投稿后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网查看当天的《兰州日报》副刊有没有发表我的作品,看见了自己的文章就止不住地欣喜,然后跑去单位阅览室找到样报,再反复读几遍。有一段时间,我给自己下达了任务,争取每月在《兰州日报》发表一次作品,那年年底统计,虽然没能每月发一篇,但也发了十来篇,我将那些报纸都悉心地折起来,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了我自己的档案盒里,几年下来,已经整整码了两大盒。
如今,《兰州日报》依然是我文学殿堂里的良师益友,是我文学之路上最忠实的灯塔,她总是用最温暖的灯光照耀着我的小船,我出海时她向我祝福,我归来时她老远就张开怀抱,多年来,我之所以能够在文学的大海上永不迷途,就是因为《兰州日报》,她是我的起点,更是我的终点,我在晴朗的早晨启航,在风浪里努力拼搏,向着更远的海域探索,又在繁星弥漫的夜晚回家,停靠在《兰州日报》的臂弯里安详入睡……
梁卫忠
责任编辑:王旭伟
来源: 兰州日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