兰州南山寻碑记
去年初夏,天气异常沉闷,老天爷感觉人们欠了它的钱一般,脸色总是阴阴嗒嗒的,一直热不起来,并且十分干燥。宅在家里有些胸闷气短 ,非常想去田野透个气。6月的一天与邓明先生、李铁雁老师、李永平老师相约,前往南山里的黄峪、湖滩,寻找几块老石碑。
车过龚家湾进入黄峪镇境内,路边有牌子写着:堡子村,邓先生看到路边不远处有一座庙,建议进去转转。邓明先生是兰州地方史专家、甘肃省文史馆馆员,画家李铁雁退休前是兰州市博物馆文博馆员,李永平是甘肃省博物馆研究部负责人、知名文博专家,他们均赞同邓先生的建议。拐进小道遇一老者,邓先生急急地问:此地是阴洼吗?是否知道柏树坟?老者答曰:正是阴洼,并遥指山麓称那是柏树坟旧址。我们继续步行四五十米,迎面一座山门巍峨,门台上一妇女说明天庙会,人们正在准备中。入庙内,眼前一片热闹景象。几名男子在院子里忙忙碌碌,一群妇女正在蒸馍。白色的氤氲中,一笼盘馍馍刚刚出笼,馍馍顶上花纹绽开,姜黄与面粉黄白相间,麦香弥漫,瞬间勾起食欲。盘馍馍是兰州及周边地方的一种祭祀品,兰州人一般简称盘,它是由小麦面发酵后蒸出的,形状像馒头,体形略大,与馒头的区别在于盘顶上有一颗枣,或者顶上有开裂的花纹。盘一般是在敬神、祭祖和丧葬中使用。
当我们的眼睛还在盘上盘桓时,邓先生疾步奔到近处一通石碑前查看、拍摄。碑名《总庙堡金花仙姑喜迎神龟碑记》,邓先生转头喊我测量尺寸。70岁的庙倌鲁尚和带我们参观拜谒大殿,中间宝座端坐的是金花娘娘,左边塑着二郎爷,右边是金花娘娘的轿子。“这里是附近这一片金花娘娘的总庙。”鲁尚和侃侃而谈,由此这个庄子得名总庙堡。
未几,邓先生已转至庙后,在山麓中兜兜转转,四处张望找寻着什么。我随邓先生走了一段,才知道他在找前面问的柏树坟,可惜最终也没有找到准确的地方。遗憾中,邓先生娓娓道起柏树坟,原来这是早先他家的祖茔。上个世纪50年代时,他年纪尚小,曾随伯祖父邓春膏先生数次来此扫墓,当时交通不便,他们从龚家湾步行来这里。当时的地名叫阴洼,柏树坟还有几通石碑。提起邓春膏,可称得上是甘肃名人,1921年7月北京大学毕业后考取留美官费生。他抱着教育救国,服务桑梓的愿望,考入斯丹佛大学。1924年获文学士学位,次年又获硕士学位。之后考入芝加哥大学,攻读教育哲学,1928年获博士学位。接受当时甘肃省长刘郁芬的邀请,回家乡担任甘肃学院(兰州大学前身)院长。
邓先生感叹道:此处风水比较好,裴建准家的坟也在这里。他还讲了裴建准一个儿子的事。裴建准是甘肃近代史上的一位名人,字孟威,号南谷山人,甘肃宁定县裴水家人,今属临夏回族自治州广河县三甲集镇。裴建准在保定军官学校学习期间受到孙中山革命思想的影响,在宣统二年(1910)加入同盟会,走上了革命的道路。曾先后担任河州镇守使、肃州镇守使及甘凉卫戍司令等职,1925年被授予“镇武将军”。民国二十年曾任主持甘肃政务的“八大委员”之一,后任省府军事处长、兰州市参议会长等职。1949年后,被选为甘肃省第一届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代表,政协甘肃省第一、二届驻省委员、省政协常委等职。
我们走下大殿台阶又见一通石碑,名曰《黄峪总庙堡简介》,记载着庙的由来,说是金花仙姑曾在此歇脚,此处也被称作歇马店。当时金花仙姑将鞋里的土倒出,形成两个小土堆,现在庙后还存有土堆一个。就在大家交流时,一妇人端出一碟子花卷,说是刚刚出笼的,让我们尝尝。盛情难却,也挡不住诱惑,拿起花卷塞进嘴里,口舌生香。
从总庙堡出来,一路向西,再向南,沿着山梁蜿蜒而上,绿色越来越多,渐渐浓郁。几经曲折,爬上山梁,路口处大门上写着:杨家嘴村。山梁顶处比较平坦,为一个分路口,路边一个商店,树荫下几张木桌,几个木凳,供人纳凉休息。十分简约,却非常惬意,如同老电影中村头卖凉茶的场景。在小商店内,遇到两个抽烟渣子的老汉,得知此地叫郭家湾,属于杨家嘴村,村庄还要往北走一段路。这里属于西固区金沟乡。交谈中发现其中一位老汉操着临洮口音,询问缘由,祖上临洮县的,姓线,据他爷爷说是线家滩的,太爷时到的兰州,落脚在骆驼巷,后来遭遇饥饿年代,他爷爷来到郭家湾开荒种地,遂落户于此。另一个讲兰州话的老汉说他是大金沟的,郭家湾和大金沟都是杨家嘴行政村的,这个村有杨家嘴村、上大金沟、东沟湾、长岭子、郭家湾、文家、冯家湾、鹞鹰沟、小库沱、百草岭几个分散的自然村。
线老汉出生在郭家湾,从来没有去过先祖的村庄,实际上线家滩村是甘肃省临夏州康乐县景古镇的,康乐历史上曾经一度归狄道县(今临洮)管辖,称为狄道西乡,可能他太爷是那会儿离开的。
告别线老汉两人,我们沿乡村公路向南,走到309国道上,在山梁沟壑中蛇行。途中经过王家窑时,远远看到山上有一座寺庙,前去拜访,见庙门紧锁,遂返回继续西行。走过鲁家、孟家两个村,到了此行的第一个目的——邵家洼。
此时临近中午,阳光明媚,村庄寂静,小商铺前围坐着几个男子,年轻点的拿着扑克牌玩斗地主,年长些的握着老页子牛九牌掀牛。我们所找的邵家洼小学就在路边上,邓先生20年前来过这里。经过两棵高大的老树,他带我们径直走向后院,一眼就看到台阶上的两块石碑。一块是清代道光二十二年(1842)的,一块则漫漶不清,年代无法辨认。
“马莲滩的邵家寺、黑鹰沟寺、楼子寺是三个大寺。”村民邵有茂说,这块地方最早叫邵家寺, 供奉的是祖师爷,在这一带非常有名。邵家寺大概是上世纪50年代末拆的,1951年出生的他隐隐约约有些印象,山门很大,就在那两棵树前面。根据他的叙述,我们分析邵家寺可能是座道观,因为兰州民间所说祖师爷就是道教正一派创立人张道陵。为什么叫邵家寺,乡民们均不知道缘由。
看到我们感兴趣,邵有茂便说他是村里寺庙的庙倌,于是我们便跟随他去山上的庙里。沿村里小道曲折上山,在村庄最高处坐落着一座小庙,庙内石碑记载,此庙名圆谷堆庙,奉祀九天圣母、金龙福王、尖山大王三位神仙,是邵家洼、陡咀子、丁家洼、常家庄、麻地湾五个村子的方神庙。邵有茂介绍,这座庙建在一个圆形的小山丘上,所以叫圆谷堆庙。这种说法形象而贴切,比较可信。甘肃境内叫圆古堆的地名的有好几处。
下山后已过午饭时间,本打算在邵家洼的饭馆里吃午饭,几年前我曾在邵家洼街道上的饭馆吃过饭,简单的面中有一股醇厚的乡村味。看着来来往往的食客,听他们说东道西、谈古论今,别有一番感觉。很遗憾,如今饭馆已经关门,无奈只好决定就地草草吃个方便面。小商店老板热情地烧了水,我们就在小卖部里泡面充饥,与老板闲聊中吃完了午餐。
下午,继续寻碑之旅。邓先生多年前编撰《七里河区志》时,曾经在黄峪乡的一座庙中发现一通古碑。时隔多年,记忆有些模糊,只记得那座庙叫永宁寺。听名字,我以为是大尖山黑鹰沟的云霖寺,径直向湖滩沟而去。深山藏古寺,在高峻的山崖下,我们从一片绿树掩映中找到云霖寺。微风过处,树叶摇曳,鸟语空灵,分外静谧。寺前有通石碑,邓先生说不是这个地方,名字好像叫永宁寺。地图中找不到,只好打电话向一个朋友征询,回复说是有个法宁寺,在王官营。邓先生记忆似乎瞬间被唤醒,他确认就叫法宁寺。
于是,我们决定就去法宁寺。我们原路返回,重上大尖山,临近山顶处拐弯下山,沿着山梁一路东绕西转,又回到了黄峪镇政府所在地王官营。隔着河沟看到一座寺庙,临河三间在建仿古建筑非常显眼,是一座比较大的寺庙。
侧面步入寺内,迎面立着一通石碑,上前仔细察看,邓先生确定就是那块老石碑。可惜,由于年代久远,疏于管护,石碑风化很严重,很多字已经脱落。经过辨认,碑是天顺二年所立,天顺为明朝第六个皇帝明英宗朱祁镇,经夺门之变后第二次登基后的年号,公元1458年。明代的石碑,这在兰州地区非常难得!大家不禁心情激动起来。在碑后面又看到关于华林寺、普照寺、法宁寺、嘉福寺、庄严寺、崇庆寺的记载,这些寺庙现在有的早已经消失,碑文上的记载,说明英宗时还存在。这可是珍贵的历史证物,文物价值很高。
“下次有活动可以再叫我。”返程时,李永平深有感触,他说在兰州生活了几十年,自己也是一个文博研究者,对第二故乡兰州了解真是不够,没想到兰州有这么多东西。他感叹道:走入田野才有新发现,历史文化研究走出书斋,才会有正确的、新的成果。
□彭维国